毛尖|“黑”的政治经济学:谈黑悟空和魔童哪吒
【文/毛尖】
《笑傲江湖Ⅱ:东方不败》的文本效果在之后三十多年的文艺中持续发酵,强力推动了社会伦理和美学迭代。尤其2010年以来,横行媒体并得到全年龄层点赞的文艺形象,大多有一个黑化的过程或者黑化的前提,其中,女队代表是《延禧攻略》(2018年)中的延禧,男队代表是《山河令》(2021年)中的温客行,两部剧都是年度超级现象剧,无数观众因为延禧们“有仇必报而且当场就报”的短平快模式而大呼“乳腺畅通”,同期的职场文艺中也由此出现了大批“报仇党人”,面对上司或同事的霸凌,他们不再逆来顺受,而是选择立即黑化或者直接黑化。
黑化的心理代偿功能如此强大,最近二十年的大众文艺,在对文本作宣发或者推广的时候,经常使用“黑化”概念,尤其是三生三世古偶剧,男女主历经不同世代,必有一个世代的男主或女主,是黑化版或魔王版。比如,《招摇》(2019年),第一世女主被出身名门正派的心上人辜负,黑化,进入第二世;《苍兰诀》(2022年),第一世魔尊灭魄心族,第二世魄心族神女万年后重生,被魔尊爱上。
黑化,成为时代关键词,几乎和“爽剧”同步。爽剧的发生,有其自身脉络,但两者共享一个社会公共语境。比如,《还珠格格》(1998年)中的容嬷嬷,是一代人的童年阴影,但这些年网络表情包里的容嬷嬷,却成了打工人的心头好,因为在剧中被她扎过针的演员,一个个涉事,戏外民意涌入戏内,容嬷嬷的黑暗版本升级成了“黑暗荣耀”。
这种观众心理直接改写了他们对角色的接受。《甄嬛传》(2011年)中安陵容的扮演者陶昕然,当年因为角色心机深重又腹黑被“网暴”到没法出门。近几年,年轻观众重新审视安陵容,在她的黑化上投射自己,安陵容也因此翻红。
黑化人物以各种变体持续覆盖全类型影像,包括国产剧中变化最少的年代剧。年代剧中的主轴人物常常是善媳妇,从《渴望》(1990年)中刘慧芳这种忍气吞声的人物,到郑娟(《人世间》[2022年])或那存花(《父辈的荣耀》[2023年])类圣母,女性形象建设就是永远的付出,永远的隐忍,永远牺牲小我成全大家,但这两年的媳妇不再走“真善美”赛道,《小巷人家》(2024年)就是例子。
电视剧《小巷人家》中的黄玲(右)回应婆婆
《小巷人家》中,棉纺织厂的女工黄玲,在公婆家忍气吞声,烧了一天菜,结果被婆婆的一句“坐不下了”,打发到连饭桌都上不了。一开始,我们以为她会一直受气,不敢掀桌子,贤惠成21世纪的刘慧芳,没想到她只是为了孩子在隐忍,一旦孩子长大,面对势利偏心的“渣公渣婆”,直接举起“渣人止步”的大旗,对意欲入住她家的公婆发出通牒:房子是工厂分配给我的福利,我不同意,谁都别想住进来!这一集让全国观众高呼经脉通畅。黄玲的这段台词被无数观众列队高赞,弹幕加持:“赞赞赞,小白兔变成小灰狼”。
如此,“真黑美”成为大众文艺的新意识形态,它既包含了时代之痛,也包含了时代之爱,这是“黑悟空”和“黑哪吒”横空出世的时代语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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